為什么我讓澳洲長大的兒子讀金庸的“笑傲江湖”

我是一個金庸迷，年輕時讀了金庸所有的作品，折服于他以豐富的知識和驚人的想象力在時間和空間上打造了一個完整的武俠江湖世界。

金庸的作品伴隨了我的青春歲月，甚至也伴隨了我在澳洲長大的兒子的青春歲月。

我的兒子9歲到澳大利亞，那時已經(jīng)學(xué)了不少漢字，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好，也是非常棘手的事情。因為他的漢語能力不上不下，丟掉可惜，堅持不易。我是非常重視孩子母語文化保留的人，因為這不但關(guān)系到孩子的雙語能力，也關(guān)系到孩子將來的身份認(rèn)同感。

研究表明，一個不認(rèn)同自己本族文化的二代移民的整體幸福感會因為身份認(rèn)同的的混亂而降低（Cummins，2007; Fillmore，1991）。在英語國家，即使是二代或三代的華人，也是華人，即Australian Chinese or American Chinese，這個種族背景是挪不掉的，除非和異族通婚。

為了不讓孩子在英語環(huán)境中丟失母語，我煞費(fèi)苦心地繼續(xù)教他中文，保持中文閱讀量。

但隨著孩子在澳洲學(xué)校的成長進(jìn)步，他的英文越來越好，英文的閱讀越來越高級，而且英文的兒童文學(xué)作品豐富多彩，他讀起來更帶勁。他開始迷戀“Goosebumps（雞皮疙瘩）” 系列叢書，又看上了“Harry Potter（哈利波特）”，還開始自己寫英文的魔幻故事，于是對枯燥的中文課本越來越不感興趣。

10年前我國的兒童文學(xué)創(chuàng)作相對貧乏，少有出色的兒童文學(xué)巨作，海外的兒童學(xué)習(xí)中文真的缺乏好資源。

兒子到了15歲，上中學(xué)Year 9的時候，已經(jīng)對中文失去了興趣，他完全看老媽的面子，每星期寫幾個漢字。我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將徹底拋棄中文。這時候他的英文突飛猛進(jìn)，開始看通俗版的莎翁著作了，我能拿什么拯救他的中文呢？

那一年正好一個朋友搬家，需要處理一批書，其中有大批金庸的小說，我毫不猶豫全接受了。將金庸小說搬進(jìn)屋里的那一刻我突然有想法了，這不就是最好的中文學(xué)習(xí)資料嗎？金庸的故事一定會讓孩子著迷的！

在金庸這么多好看的故事里，給他讀哪一個? 我最喜歡的金庸小說是 “笑傲江湖” 和 “倚天屠龍記”，這兩本小說又長情節(jié)又跌宕，還有很多特別的人物塑造，如東方不敗，任我行，滅絕師太等。就在這兩本書中選吧。

思慮一番，最終選了“笑傲江湖”， 因為“笑傲江湖”開篇比較吸引人，第一節(jié)就是男二號林平之的家，福建鏢局慘遭滅門，那種滅門的驚悚可能比較容易抓兒子的眼球；相對而言“倚天屠龍記”的開篇太中國式的娓娓道來，第一本書的主角張翠山（張無忌的爹）也是中規(guī)中矩的那種俠客，要看到100 頁后才有張翠山和殷素素的愛情和冰火島的奇遇能激蕩人心。在中英文化的爭寵中，抓眼球的第一印象太重要了，就“笑傲江湖”吧！

兒子那時認(rèn)識將近一千的漢字，但這樣的中文功底獨(dú)自讀“笑傲江湖”肯定有問題，我決定和他一起讀，他不認(rèn)識的字，就閉口，我繼續(xù)往下讀，每天讀滿4-5頁紙。這個計劃看上去比較簡單，但剛開始執(zhí)行有些困難，基本上兒子讀了幾行字就放棄了，然后就是我讀。后來我建議，我一個人讀可以，他要繼續(xù)手順著行點下去，也就是我讀，他聽且看，這樣故事閱讀也比較流暢。

堅持了10天以后，“笑傲江湖”的魅力全方位發(fā)射了，功夫的百變花招，情節(jié)的跌宕神秘，文化的奇特風(fēng)味（如喝酒和講義氣）是兒子在英文小說中沒遭遇過的，他開始要求每天多讀兩頁。

讀到令狐沖和田伯光在衡陽酒樓上賭酒斗刀法，他一時哈哈大笑，一時輕聲嘆氣，被故事深深吸引了。當(dāng)?shù)谝槐緯x到一半的時候，差不多就是令狐沖華山面壁，風(fēng)清楊出場的時候，兒子開始吃完飯就抱著書自己看了。

我問他還要媽媽讀嗎？他搖搖頭：No，thanks. 然后完全沉浸到武俠世界中去了，只是有時候來問一些重要詞匯和概念，比如什么是揮刀自宮？……  

再以后他會跟我討論書中的一些情節(jié)，東方不敗是不是Gay？他那么厲害怎么一下就死了？我跟他解釋東方不敗自宮后就是太監(jiān)，性格也變了，就成了Gay，還有他打架時過分自信，只用繡花針，特別是他面對令狐沖和任我行這樣的高手聯(lián)袂的挑戰(zhàn)，還用繡花針打架，就太過分了。他如果用一把劍，別人無法打敗他的；他又問林平之為什么變得那么壞，要?dú)⑺佬熋?？我覺得這個情節(jié)我也有點想不通，林平之向新盟主左冷禪獻(xiàn)投名狀，其實犯不著拿對他一往情深的小師妹下手，這是作者寫得比較馬虎的地方，即使制造悲劇也要多一點鋪墊 …… 

此外我也問他一些問題，比如喜歡令狐沖嗎？他說喜歡，那喜歡他什么呢？他說令狐沖very kind, smart, and brave,  還有righteous（非常善良，聰明，勇敢，還有正直）， 但令狐沖喝酒太多，可能加重他的受傷。

我問他對田伯光怎么看？他說He is not a very bad guy, because he is honest （他不算太壞，因為他誠實）。 最不喜歡的人當(dāng)然是岳不群，兒子說他cheating, dishonest …（欺騙，不誠實）  

我發(fā)現(xiàn)孩子在評價人物的時候是注重人物的性格和人品，和這個人曾經(jīng)干了什么沒有多大關(guān)系，這和成年人的評價是一樣的。我也進(jìn)一步解釋那鐘very brave and honest 的精神叫豪氣，righteous 的精神叫俠氣，要有這兩種精神才能真正受人尊重，闖蕩江湖……

兒子化了大半年的時間讀完 “笑傲江湖”，那之后的暑假又讀了 “倚天屠龍記”。他讀 “倚天屠龍記” 是完全自發(fā)獨(dú)立的行為，我發(fā)現(xiàn)時他已讀了將近一半，但張無忌的 “忌” 字還不會讀，跟我討論時說那個 “張無什么的”，我才發(fā)現(xiàn)，難為他克服不少生字的困擾，堅持讀了下去。讀完這兩部金庸大作之后，他跟我說，以后回中國能不能去武當(dāng)山？華山？

有一次他的一群同學(xué)來家中玩，聽到他跟同學(xué)介紹中國有非常好看的Kung Fu Stories （功夫故事），比Jacky Chan （成龍）的電影好看多了！ 他以后要回中國參觀有功夫故事的大山……

當(dāng)我聽到孩子說出那些話，我知道他是真的對自己的本族文化充滿自信，充滿自豪。金庸的小說帶給他的不僅是豐富的中文詞匯，更是那種江湖世界的豪情俠義所折射的中華文化的豐厚底蘊(yùn)。

作為海外華人，這種文化的底蘊(yùn)是我們身份認(rèn)同的根基，是我們在異國他鄉(xiāng)也挺直背脊作華人的底氣。

感謝金庸（查良鏞），感謝他寫了那么多的好看的，令人流連忘返又令人思考提升的故事，為華人文化生活增添太多華光溢彩，撫育了一代代華人。

僅以此文祭奠仙逝的查良鏞先生，愿查大俠在天堂的江湖里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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